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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互联网业在新闻资讯传播领域的突飞猛进和攻城略地,过去我考虑传统垄断企业和部门的反应比较多,毕竟这一贯是民营企业和草头百姓的禁地。旁观过去半年多的网络整治运动和听到坊间盛传的十大国营垄断媒体准备改制上市的消息,虽然感觉有些可气和可笑,却也不觉有多反常。人家权力和资源在手,与其在新闻资讯市场上的份额不匹配,总要做点什么以证明现有体制继续存在的合理性。比较令我意外的是,最近由于韩寒大火,竟然入选美国时代周刊名人,引发了传统舆论界和媒体传播界某些一向以民间,批判和独立定位自己的人士的一片喧嚣。以我读过的若干篇文字和在网络上与一些人士的讨论辩驳,概括起来他们对韩寒热痛心疾首的核心理由是:韩寒本人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他只有段子,没有理论,在被封杀与被承认的边缘上玩着一个讨巧的平衡游戏。韩寒名声大噪,但其他一些思想,言论,品行都远胜于他的人却没有得到相应的传播和承认。这说明现今的社会堕落了,民众庸俗了,精神世界碎片化了。换句话说,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或者世有英雄,却无用武之地;再或者世有英雄,也有用武之地,却无观众喝彩与追随,常使英雄泪沾襟。

      韩寒走红的确与互联网这个平台干系甚大。他的博客平均每篇读者超过百万人,仅在新浪博客上他的累计读者量已经超过3亿7千万人次,可称世界第一博客。韩寒之所以能入选时代杂志名人榜,也全靠百万中国网友的点击投票,获得全球得票第三高的地位。倘若没有互联网,光凭他那几本书和赛车手的职业,即使红恐怕也很难红到今天这个地步。

        在以互联网为代表的信息革命中,新闻的创作,资讯的生产和信息的传播都与以往有了本质上的改变,学术界为此创造了许多阐释性的名词概念,例如“参与式文化”,“大众性新闻创作”,“社会化媒体”,“新闻流”,“互动式传播”,等等。如果把这些东西都放到一个更笼统的“新媒体”框架下,其革命性就基本上抹杀了以往作者与读者之间的界限,模糊了过去专业与业余的区别,淡化了以前高端与低端的差异。面对传统媒体传播业的土崩瓦解,同属知识界,思想界和出版界的精英却有不同的解读。积极支持者得出的结论是世界是平的,市场是长尾的,互联网促进民主和现代化,信息革命促进经济发展,等等。中立观察者客观的描述是信息汪洋,信息碎片化,众声喧哗,等等。消极抵抗者发出的判断却是庸众的胜利,精品的丧失,劣币驱逐良币,等等。

        要想理解上述的不同解读,首先得确认几个基本事实:

        第一,在互联网时代,严肃的,专业的,高端的思想,学术,科学的研究与传播不是被减少和削弱了,而是被增加和加强了;读者不是减少了,而是增加了;影响不是缩小了,而是扩大了。互联网已经成为研究,创造,交流和传播学术,思想,文学和艺术的主要平台和渠道之一。绝大多数学术刊物都有了网站和网络版,而且其中相当部分已经只有网络版,取消了纸质刊物,而网站和网络版学刊的读者数量远远超出过去。在相当多的学科中,早已形成了一种共识:就时效和竞争效率而言,出书不如出论文,出论文不如参加学术会议,参加会议不如电子邮件交流,电邮不如即时通讯,即时通讯不如网络同行社区。这一切都说明互联网革命性地提高了学术研究的效率,促进了学者之间的互动与合作,扩大了知识的传播,方便了信息的积累和查询。

        第二,在互联网时代,传统媒体的市场在萎缩,影响在下降,但从用户的角度看,他们所能获取到的那些严肃的,客观的,专业的,深刻的思想,言论,新闻和资讯不仅没有减少,而且大大增多,这些信息的传播方式更为精准有效,成本更加低廉,受众更加广泛。近年来,传统媒体特别是报刊类媒体日子越来越难过,华尔街日报转手,商业周刊卖掉,读者文摘倒闭,新闻周刊到处找买主,纽约时报卖楼还债,洛杉矶时报缩减版面。去年美国传统媒体业净裁员超过10万人。与此相反,网络业却欣欣向荣,收入增幅超过传统媒体好几倍。亚马逊销售总量中,30%是传统书店早已不销售甚至绝版的学术书和高端文学艺术图书,50%的图书以电子版形式下载出售。麻省理工学院把全部基础课程放到了网上,使得精英级的科学教育也成了百万普通学子触手可及的东西。长尾现象已经不再是理论讨论的主题,而是实实在在地通过网络平台让学术,思想,文学,艺术这些小众需求在全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效率和低成本得以实现。

        第三,在互联网时代,越来越多的非专业,非职业的人士在舆论界和传播界获得了日渐强大的话语权,草根大众在新媒体平台上日益活跃,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在过去,思想和言论一向由权力精英,财富精英和媒体精英所主导和控制,所以才有所谓“舆论导向”之说,才有自命为“精神导师”,“灵魂工程师”,“舆论领袖”之类的人以社会良心和正确价值观的代言人和裁判自居,大言不惭地告诉芸芸众生应该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学习什么,厌弃什么,支持什么,反对什么。互联网的出现从根本上颠覆了这一体制,草根百姓(包括除媒体业外的广大知识分子和专业人士)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具有了在全球范围内自由发表意见,表达情绪和立场的能力和机会。这些表达未必专业,未必深刻,未必准确,其中夹杂着真实社会中必不可少的低俗,恶搞和拙劣。但随着千万人的选择,点击,阅读,转发和评论,形成了一个自然淘汰的机制,那些反映多数人价值观,常识和意见的言论就逐渐获得了更多流传的机会,得到了更多的反响和共鸣,发表这些言论的人也自然而然地成为网络名人。即使在网络受到严厉监控的中国,在相当程度上和相当多领域里,客观的网络舆情已经能够比传统媒体更多,更快,更深入,更完整地反映出社会变化,社会热点,社会矛盾,社会冲突和社会进步。

        如果上述基本事实大致不错的话,所谓庸众胜利论从何而来呢?同中国近现代史上学术界和媒体界的任何一次大变革一样,历来都分为支持和反对两派。类似西学与国学,白话与文言,新诗与旧体孰是孰非的辩论,如今正在新媒体如何整合与取代传统媒体的问题上进行。就我非常有限的观察,传统媒体界的大多数人都非常正面,客观,积极地面对以互联网为核心的新媒体革命,迫切地希望加快媒体转型,适应一个被重新定义了的媒体界,融入新媒体发展成熟的过程。但也的确有部分人,不知是出于对正在到来的新媒体时代的恐惧,出于对旧时代的留恋,还是出于根深蒂固的精英意识,产生了一系列的视觉误差和心理错位,并由此发出了与事实不符的言论。

        在一些人眼中,对严肃的,专业的,高端的思想,学术,科学借助互联网得以更好的传播这一事实视而不见,只看到了大众的,娱乐的,低俗的言论在网上大行其道。他们对严肃的,客观的,专业的,深刻的思想,言论,新闻和资讯借助互联网这一新兴媒体渠道广为传播这一事实视若无睹,只看到了传统媒体和赖此维生的旧派精英的影响力渐渐式微。他们对草根大众获得话语权并无欢欣鼓舞之意,只对不同于自己所熟悉,所掌握,所垄断的语言体系没有随着新媒体的诞生而自动随之声音放大痛心疾首。他们不去检讨自己如何更好地借助互联网与大众沟通,交流,传播自己深信的道理,利用自己的专业能力成为新媒体上的活跃分子,只揪着欣赏韩寒的粉丝不放,认为他们品位低俗。按此逻辑推演下去,我非常担心这样的人如何在新媒体时代得以生存。还是应该正视现实,拥抱变化,参与变革。否则,无非是在传媒史上多几个九斤老太式的人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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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文

谢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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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先后就读于中国人民大学、南开大学,学习哲学和社会学。八十年代初赴美留学,先后就读于纽约州立大学和哥伦比亚大学。九十年代中期回国,先后在中公网及其所属联众游戏网站、互联网实验室等知名企业担任董事、CEO等职务。并曾出任和讯网CEO、雅虎中国总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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