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去国家大剧院听音乐会,去时车外气温读数是零下七度,回来是零下十二度。雪夜闭门读禁书,或者雪夜冒寒听雅乐,自古都算风雅之事,至少得算是附庸风雅。其实,是票早在两周前就网购了的,而且不能退票。早知道京城这么冷,这么大雪,还真未必有勇气附庸这一回。好在京城子民多数也怕雪后出行,路上车辆出奇的少,交通异常通畅,原来怕音乐厅听众稀疏,怠慢远道而来的音乐家们,但居然是个满座,而且知道曲中无声响,曲终有掌声。虽然偶有两个乐章之间,个别热情听众也鼓起掌来,但比起前几年是进步多了,观众的热情使得乐团返场两次。北京不愧是中国的首善之区,真正风雅之士或我辈附庸之徒真多。
登台献艺的是伦敦爱乐交响乐团,指挥是德国大师艾森巴赫。整场演奏的都是德沃夏克的作品,下半场的压轴当然就是“自新大陆”,他的第九交响曲。这作品100多年前一经问世,就是世界乐坛的最爱之一。光近年在北京演奏过的就有捷克,以色列,法国和国内的交响乐团,加上早年在国外听过的美国,德国,英国乐团的演奏,算算听过的得有十几个不同版本了。对我这样一个最多算是初级业余交响乐爱好者来说,一个曲目百听不厌,绝对是个奇迹。想来无非是德沃夏克这样一个来自专制落后的欧陆之民,访问美国时被一种自由,平等,开放,进取的文化所震撼,所激动,写成的乐曲被我这样经历过封闭,专制,混乱直至改革,开放,现代化的人感到了共鸣,变成了知音。相信像我这样的乐盲却喜欢自新大陆的人在中国不在少数。如果业内有些80后现在面对野蛮整治运动不知所措,悲观失望的话,不妨静下来听几遍自新大陆,它会让你深思,沉静,奋起,再来。
记得是1972年尼克松访华,中美关系解冻。虽然文革运动还在高调进行,但多少有些角落里恢复了些许人性,一些文明的碎片也被以周恩来为首的勇敢者们悄悄地捡起珍藏起来。费城交响乐团是第一个访问中国的,73年就是这个我昨晚欣赏的伦敦爱乐交响乐团也来到北京。那时候德沃夏克的自新大陆还是不能演奏的,因为它歌颂了美国。曲名就叫NEW WORLD,直译新世界,49年以后怕刺激左派,被有心人曲译成自新大陆。想想当时我们这些无知青少年整天被教育说中国是世界革命的中心,我们的生活是世界上最幸福的,长大后要去解放世界人口三分之二受苦受难的人,怎么会允许美国被称为新世界,被堂皇赞颂呢?所以即使是外国乐团来,允许演奏的曲目也大都是贝多芬之类被革命导师称赞过的三五人的作品而已。如果连这也不能演奏,那只剩下东方红和样板戏了。要知道,那年头像茉莉花这样的小曲也是被定性成色情低俗,被禁被封的啊。
当年,我家隔壁邻居是中央乐团指挥严良堃的亲戚,所以我和他家小孩时不时地会跑到和平里中央乐团的排练厅,躲在角落里偷听乐团的演奏练习。记得一次是李德伦指挥带领乐队演奏自新大陆。在第二乐章开始一支长笛深情款款地吹出主题旋律时,不知乐池里哪位中午没吃好,放了一个很响的屁。李大师指挥棒一抖,奋力大吼一声:“停!有杂音!”全场肃然,继而哄堂大笑。休息片刻,乐队重新开始,没想演奏一到刚才被打断的地方,又有人忍不住低声窃笑起来。就这样,一次次重新开始,一次次被打断,整整一个下午,就这么被糟蹋了,始终没能完整把自新大陆演奏完。
昨夜曲终人散,坐车从中南海东侧穿城而过。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儿时的故事,又毫无来由地想到了时下对网络业如火如荼的整治运动。左右望望,真希望不知从哪座院子里德伦大师现身,再大吼一声:“停!有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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